一声叹息过后,室内变得异样安静,仿佛就连过重的呼吸都不被允许。
心脏在跳动。
尽管夜椤衣一如既往的无神,但那张无波的面孔下,却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紧张而期待的情绪。
偃非命稍稍沉默了几秒,再次叹息道:“抱歉,关于你……我所知并不甚多,而且,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没关系,多少都可以。”音落,夜椤衣突地立起贴近偃非命,尽管她的语调仍是缺乏力度,但是那双眼眸却闪着无比坚定而执着的光芒,就像雪山里的孤狼锁定了猎物,踏着无声的步子,散发着令人悚然的寒意缓缓朝他逼近。
“反正我已经在漩涡之中了,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
脸贴的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温度。偃非命面色一颤,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正了正色,别开了脸。
漩涡吗……
他面色微沉,似乎在思考着比面色更为凝重的问题。
“罢了。”回首看向夜椤衣,偃非命再一次的叹气。
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而他又该从哪里说起?
应该从那段传闻开始说起吗?还是从黄帝封印蚩尤创立九州说起?又或者……是了,若硬要找一个起始点来说明,恐怕还要从当下的局势说起。
而说到当下的局势,则不得不再一次提起那个神秘的、一直隐藏在历史洪流背后的那个组织,亦或者人。
“这只是一种猜测,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和王都的异动微妙的重合,所以我和长老认为,王都四处搜寻的人,大概就是你。不过,虽然下令的是太康王,但真正要找你的人,恐怕是他们。从尧帝时期起就潜伏在暗处,看准时机不断挑起东黎、三苗以及其部族和中原之间的争斗的神秘组织,一个庞大到渗透大荒每一个角落,却并未自冠旗号的存在。”
“原来如此,听起来是个很棘手的存在。”夜椤衣悠悠地说:“不过,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你为何将我带出森林,带到奇肱族。你应该目睹了一切吧。可是啊,明知我是异类,明知与我同行必然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什么?明明只要将我交给王都的人就好了。以我对你的浅见,视而不见、弃之不理才更符合你的作风吧?”
闻此,偃非命当下眼眸一怔,陷入了沉默。
是呢,为什么呢?
当时为什么会握住她的手?为何宁愿放弃大好的学习机会也要保护她?是为了不让她落入那个组织的魔掌吗?还是想要监视她?又或者……
偃非命不是没有问过自己。
然而……
“或许吧,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随着此话音落,夜椤衣明显感到自己眼眸一颤,心脏忽的被高高悬起又缓缓放下,紧张的情绪随着全身一松化为虚有。这种情绪如同被阴霾笼罩的天空中泻下了一缕又一缕的曦光,随着光亮不断的破出云层,整个世界变得无比辽阔。
“你是笨蛋吗。”她的睫眉缓缓地垂下,声音轻如若鸿羽。
偃非命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唔,有。为何文献库里面只有天工文图,却没有关于记载过往历史的记录?”
“历史的记录?”偃非命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言论,说:“除了轩辕国、蜀国以及较大的部族有专门的撰史者,较多数的部族基本不会以石板去记录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大多旧事都是以口述的模式流传下来的,就连我们偃师一族也不例外,除了复杂的术式以石板或竹片记录,祖辈,甚至更久远的事情都是从长辈口中得知的。
当然,也有各别部族生而神灵,带有百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记忆。
因为是口耳相传,所以即使是同一件事情,也会因为讲述的人不同而说法不一。”
“啊,那是因为人类会把对自己不利的,不好记的,残缺的部分,以自己的主观概念去弥补,修饰,变成有利于自己的说法。”
“是。”偃非命并未在意她的措辞,接道:“百年前,崇伯受四岳推举治水而败,尧帝怒,命祝融割其首,葬于羽郊,其尸三年不腐,后以吴刀割之,立化黄龙而登天,诞德王文命继父治水。”偃非命顿了顿,说:“这是自我出山以来听到较多的说法,然若以偃师一族所流传说法为真将其进行对照,此话却多有诡谲之处。
吾族的说法里,崇伯并非不忍苍生受苦而盗息壤治洪水,甚至并未提起息壤一物。说那只是崇伯被四岳强行推举,并加以唆使,在背负着振兴鲧国责任感下而产生的无奈之举。另,崇伯的祖父是颛顼王,颛顼王虽为轩辕帝之孙,被冠以姬姓,但由于其母是黎民,导致颛顼王在族中备受排挤,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憎恶自己一半的九黎血统,对黎民百般苛刻,立下了不少荒唐的规矩,最终引发了黎民的暴动,而负责镇压的部族,便是共工氏。
黎民乃九巫后裔,尽管自轩辕帝封印了蚩尤后黎者大多并入了轩辕国,但那仅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黎民不甘臣服于中原大部,一直隐于林习巫蛊,待机复族。而颛顼王的行为正好给予了他们机会,原本沉寂的黎者仿佛早知事态会发展如此一般,就连以善战著称的共工氏也倍感棘手。”
“啊,撞不周山的那个。”夜椤衣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念道:“难怪。”
“你知道?”
“听过。”夜椤衣微微颌首,对他做了一个手势,偃非命稍稍一顿,继续道:“我不知是因何而产生这样的说法,但在吾族的说法里,共工并非单指一人,而是整个共工氏,虽然他们的确对颛顼王的继位颇有微词,但事实却并不如外界所传那样。
关于黎民的暴动,共工氏……”
“真是意外,本以为你是个闷声葫芦,没想到还挺能说的。”
闻声,回首看去,只见常服双臂交叠,语调略带揶揄。
偃非命眉头微蹙,面色忽沉,冷道:“是你!若木和长老呢?”
“啊呀呀,真是可怕的表情呢。”常服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挂着不屑的笑容。他耸了耸肩,说:“放心吧,长老和若木没事,因为,他们是我的族人。当然,你们就不一样了。”话下,他的脸也沉了下来:“所以……”忽然,一股肃杀之气如潮水般迎面袭来。常服满脸错愕的看向夜椤衣,拳指暗暗握紧。
这个家伙!
常服的身体在颤栗,即使面对山中最凶猛的野兽时他都能泰然自若,但是,此刻……这种不寻常的压迫感是什么!明明夜椤衣仍旧躺在床上没有做出一丝举动,甚至那双眸子都一片雾迷,但他的后背却渗出了冷汗,仿佛与自己对视的并非肉眼所看到的玲珑之躯,而是更为庞大的、狰狞的、可怖的,即使透过第三眼也无法看到的怪物。
“大人,就是她——”常服突地大喊起来。
唰——
声音方起,夜椤衣忽地动身,其势之快恍若雷霆。常服只觉有一道黑影在眼前闪了闪,紧接着屋内的光亮在同一时间熄灭,屋外响起了交错的步伐声和杂乱的低吼,然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屋外又变得异样的安静。
发生了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即使是拥有第三眼的常服也需要时间去反应。而当他打开第三目转身的一刹,他却惊叫了一声连连倒退两步猛地摔在了地上。同时他感到自己就像掉落深坑,而上方的水流正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不断的、不断的流入坑里。
他快要被淹没了,被名为恐惧的情绪。
透过第三目,常服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蔓延的液体和站在尸体当中,以一副茫然的神情看着自己掌心的夜椤衣。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王都的人啊!
那些人……他们……
一瞬间,他感到整个房间都在晃动,不,是整个视野都晃动了起来。然而不等常服恢复思绪,房屋内的烛火又似约好般逐一亮起,整个空间顿时变得通明了。
尽管烛光柔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对于常服来说却格外的刺眼。
他连忙关闭第三目使用常目,抬眼,只见偃非命面无表情地从大厅走来,两者四目相触,接而,常服又一次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什么时候到那边去的!
“你……你别过来!”
闻言,偃非命当真未动,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为什么!”一切发生的太快,常服满脸错愕的看着偃非命,忽然间眸子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第三目猛地睁开朝夜椤衣所站的地方看去。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常服的眼睛越睁越大,身子忽地一扬,卯足了所有力气朝偃非命哮道:“告诉我!”
“的确很不可思议。”夜椤衣从屋外走来,说着这样话的她淡漠地瞥了常服一眼,手指微微握起。
这就是偃非命的能力么?让奇肱人听到偃姓就面露惊色的原因。
的确……非常有趣。
“你怎么发现的?”偃非命没有回答常服的问题,而是转身看向她。
夜椤衣看向掌心,微微一握,道:“当一个人准备攻击的时候无论他是否具有主观杀意也会在出手的一瞬间散发出杀气,但是他们没有。”她看着偃非命的眼睛说:“而且,手感不对呢。”
“啊,是这样么!这……就是偃之一族的力量么,原来如此,难怪就连轩辕帝也对你们忌惮三分。”透过第三目,常服解析了那堆“王都士兵”的原型——木质人偶。
他一反之前的惊慌,忽地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第三目,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一般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约过了四五秒,又以一种阴桀的眼神瞟向偃非命和旁边的夜椤衣:“杀了我吧,否则下次,我会带真正的王都士兵来抓你们的。”
“愚蠢!简直愚不可及!”一声怒吼从室外传来,声音洪亮仿佛雄狮的咆哮。
夜椤衣没有回头,她与偃非命一样朝同一个方向挪了挪脚步,为即将走进来的人腾出一片空间,相比之下,常服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再次露出了受惊的神情,但这次他恢复的很快,只是身子猛地一颤,接着在数秒几间让自己气息平稳神色淡然。
他看向来者——长老,以及他身后的人——若木。
“真是的,这才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长老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颇为神伤地说:“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救月见吗!你这样做只会害了她,更会让全族受到灭顶之灾!要不是若木即时发现并告诉了我,你以为你把那些士兵带来抓人,他们就会乖乖放了月见?做梦!”长老忽然提高音调吼道:“他们只会连你一起抓起来,说吾族勾结邪魔意图谋反,再随便找着所谓的证人和证物做实这一切,罪连全族。”话落,长老又叹息了一声,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情看着常服,轻声道:“当然,包括月见。”他缓缓上前将手高高举起,一抹阴影在烛光的折射下覆盖了常服的视线。常服沉默的垂下头,安静的就像时间定格在那一秒。他紧咬蠢瓣不敢直视长老的目光,眼神甚至有些闪躲,心中有股声音一直在耳边喊着:我真是愚蠢!为何我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可是……除了这样做,我又能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小妹被抓走而不管不顾么!不行,做不到,做不到!可是比起小妹的性命……全族……不,我怎么能这么想,我……
随着那道阴影越来越近,常服挣扎的神情也变得更加痛苦,就在那掌心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长老感到他的身体顿时缩成了一团,仿佛一个因为犯错而害怕受罚的孩子,就连眼睛也在同一时间禁闭。
然而,当深沉的阴影接触到他的身体时却并没有等到预期中的疼痛和怒吼,有的只是肩膀上传来的手掌温度,以及扬首,长老眸子里饱含了怜悯慈爱的神情。
“起来吧,事已至此,比起自怜自责,做出正确的应对之策才是当下应做的事情。”
这样一个对视,从心底让他感到懊悔。比任何责罚和训斥都要让他心脏感到疼痛,比任何重拳或耳光还要让他感到热辣,脸颊如同被岩浆的热浪拂过,肌肤里跳动着熔岩的脉搏,又红又胀的感觉让他几次控制不住心中的感激和悔恨泪水。
而就在常服几乎要痛哭流涕的对长老表达忏悔时,长老突地俯下身子收起慈颜将脸逼近常服的眼睛冷道:“小兔崽子,别以为老朽会就这样放过你,待事情解决之后看老朽不将你刀削成片做成零件。”
“啊啊,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所以说嘛,那种慈爱的表情简直太恶心了,完全不像……哈……诶……刚才我说了什么来的,一定是我说错了。”一旁的若木在接收到长老那一瞥寒光的刹那立即缄口将目光飘向了别处。
长老向常服伸出了手,带着满脸的拂照之色,一时间,常服竟觉得在烛光的照射下长老的身后泛着金光,如同被午后的阳光所照耀,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大仁爱,如同百年前传说中的天神降临。
他缓缓的伸出手,伸向那道圣光,若木一脸嫌弃地小声唏嘘,夜椤衣淡漠地的打量着常服,向偃非命问道:“接下来怎么处理?”
“见君长。”不等常服迟疑,长老忽然敛起柔色,一把抓住常服的手将他拉起来,说:“老朽已将此事禀报君长和其他五位长老,此事如何处理,自有众位定夺。”
“面见君长和五位长老?!”若木和常服同时面露惊色喊到。
“叫什么叫,两个小兔崽子,吵的老朽耳朵都痛了。”长老的形象瞬间瓦解,他不耐的掏了掏耳朵,说:“你们以为此事很小么!”他狠狠地瞪了若木和常服一眼,轻咳一声继续说:“真是的,青春啊青春,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已……已经惊动了其他五位长老……还有君长了吗……”常服苦笑道:“我……当真是很愚蠢啊……”
看到常服这个样子若木心中微微感伤,尽管很想说点儿什么去安慰常服……
比如表现出非常阳光乐观的样子,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对他说,放心吧你这家伙,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打起精神来!
又或者露出十分瞧不起的样子,囔囔道,啊啊,现在就泄气了么,真是不像你啊!平常数落我的气势呢!
又或者……
明明可以这样,可是此刻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什么时候去?”偃非命问。
他的时间……算了,事情变成这样……恐怕长老已经无法履行那半个月的承诺了。
“立刻。”长老凝色道:“走吧,再拖下去,能争取的机会就更少了。”话止,长老双目环顾了几人一遍,率先走出了房屋。
若木与常服面面相觑,尽管他们对五位长老和君长充满了畏惧,但……也只能前进了。
偃非命与夜椤衣一言不发紧随其后,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却各有所思。
夜,依旧平静,城内嘈杂的机械声也在此起彼伏,然,改变世界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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